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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50章 每一世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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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50章 每一世

“你……你怎麽可能?!”“魔法師”面色震駭。他不止是無法再維持那種淡漠的、高高在上的神明姿態, 甚至有一點氣急敗壞了。

“對,我還記得我是誰,”虞音說,“我也知道你是誰了。”

他用俯視的眼神看著“魔法師”:“你才是神體內誕生的‘謬誤’, 是可悲的寄生蟲。”

類似於心魔, 是長生種在冗長生命中心底滋生的惡意, 又比如地獄酒店裏處理不完的“汙染”,也是同樣的東西。

從星空降臨的神,對人類來說是一個邪神, 不止以人類為食,連地球都在祂的食譜上, 如果祂不有意地控制力量,人類見到祂的形貌、聽見祂的聲音就會死——但祂還是一個有理智的、秩序側的神明。

而祂的惡意, 想要讓祂墮落為混亂無序的邪惡, 淪為只知破壞的天災。

祂曾經被惡意占據過意識,在西涅爾死亡之後, 祂在瘋狂中殺戮了無數人, 但最後,還是清醒了過來, 自願被他親手賜予生命的少年以劍封印, 沈眠於塔中。

“神因為意外受傷喪失記憶以後, 原來的理智和惡意都泯滅了,幾乎是一張白紙, 新誕生了一個最接近人性的意識,也就是我。”虞音說, “你也是在祂受到失去愛人的刺激後才醒來的。都是從零開始, 你依然沒有能掌控神, 只能試圖把我送到其他小世界裏,從而趁機奪取神的全部力量……”

他笑了笑,擡起手:“你一直都是個廢物。”

浩瀚的神力湧來,卻又輕柔得像一陣微風,連插在陶罐裏的那束野花都沒有被吹落一片花瓣。

黑袍的“魔法師”,身形迅速變淡,被神力絞碎。

“我是無法根除的,還會再一次出現,不死不休,永恒纏繞。總有一天,我會取代神……”他說。

“你永遠沒有機會。”虞音語氣篤定。

“魔法師”已經徹底消失了。一只他剛才搶走的小鐵盒,也重新飛回了虞音手中。

解決了那家夥,現在,應該……

虞音將目光轉向了倚靠在墻邊的男人,滿懷愛意。會讓你醒過來的。

“廢除七條諭令,撤銷所有的管理者。”他首先宣布道。

然後打開鐵盒。第一眼看到的,是一顆正在發光的淚滴形藍寶石。他伸手摸了摸,這顆名為“追憶”的寶石,似乎把他們進入怪談世界後的經歷都記錄了下來。等回去後跟局裏匯報這次行動,倒是不用他再組織語言了。他隨後從鐵盒裏拿出了操控時間的黃寶石。紫寶石“悔恨”已經被“魔法師”碾碎了,他要用黃寶石來回溯它。

明亮燦爛的黃光,在指間亮起,一顆濃紫色的寶石逐漸呈現出來,懸浮在他眼前。

黃寶石在回溯時,會抽取目標大量的能量,好在曾經被神和玦先後擁有過、灌入過無數“悔恨”這種情緒的紫寶石,是所有寶石裏能量最為充沛的一顆。覆蘇後的紫寶石色澤黯淡了少許,但還能用。

而且——虞音伸手握住它,還有意外之喜。紫寶石原本只有江夜能用,融合進了黃寶石的能力後,似乎可以大範圍、多目標地使用了。

他要覆活江夜,如果能把其他人也救回來,當然更好。

他發動了紫寶石“悔恨”。

深邃神秘的紫色光暈,夾雜著星星點點的金色碎光,猶如星空,從寶石上擴散而出,如銀河流淌。他在心中默念著他要覆活的那些人的名字、回想著他們的臉,紫光落在了面前的江夜身上,又穿過高塔飛向遠方,從第二、第三……第七城區的上空降下。

死寂的墳墓底下有了動靜;枯萎的巨型魔芋花一點點變回了人類的輪廓;被殘忍割開的屍塊再次拼合在一起;嵌在蟲母甲殼上的女人從猙獰蟲軀掉落下來,重新生長出了下半身;破裂的座天使像巖石一樣風化成砂礫,呈露出一道被困鎖在其中的身影;橫亙在街區中的獨眼巨人屍骸,腹部鼓動著,有什麽要破開血肉鉆出來……

感覺到了什麽,他低頭看去,他也同樣沐浴在紫光裏,狀態被一視同仁地回溯了。血痕斑斑的膝蓋和小腿,恢覆了白皙光潔,就連磨破的長褲都變回了原樣。也好,他不想讓江夜看到。

他註視著江夜,那具雙眼緊閉、面無血色、唇瓣灰白的屍體。

江夜當著他的面覆活過一次。那次在樂園裏,他等得心慌意亂,害怕江夜不會再醒過來了,還在網上發了條動態期望別人安慰他。

現在他幾近於神,可以清楚地感知到,靈異力量正在如何細微又精準地修覆這具軀體,回溯時間,帶來生機。

會醒的。

趁江夜醒來之前,再做一件事吧。他要把散落在外的鬼怪抓回來,把異能者的異能都取走,收回這些屬於神的力量。

“魔法師”大概也有這樣的打算,他發布了七條諭令,劃分了七個城區,如此折騰一番,不僅把怪談世界裏蹦跶的鬼怪居民們都差不多弄死了,還把“黎明”組織精英和華國行動小隊這些頂尖異能者也全都騙過來,用規則碾死。要回收這些人的力量就變得很容易。

至於游蕩在現實裏的鬼怪和異能者,收拾起來就要麻煩一些了。

虞音開始回收,雙目微合,口中呢喃著無人可解的讖言。

一縷縷看不見的神力,從各個城區裏升起,往中央的高塔匯聚。

而在現實之中,一幕幕變化也在發生。富麗宮殿般的“黎明”總部裏,肆意作樂的異能者身邊出現了黑洞,當場消失;世界的每個角落裏,曾經進入過怪談世界、獲得過異能的人,以及他們帶出來的靈異物品,都被黑洞吸了進去;在封鎖區域裏覓食的鬼怪們掉入了裂開的空間縫隙;正在被鬼怪追殺、驚恐萬狀的普通人,一回頭,發現鬼怪不見了。

高塔中,影子在虞音腳下成形,濃墨般洇開,飛速擴張,覆蓋了第一城區,還在繼續往外蔓延,將一只只抓回來的鬼怪禁錮在其中。

唔,虞音皺了一下眉頭。掉落在現實的樂園這樣的大塊空間碎片,要收回來是最麻煩的……地獄酒店裏,裂口女和吊死鬼瑟瑟發抖地縮在員工宿舍,大樓正在猛烈搖晃,水杯從桌面邊緣滑下來;游樂園外圍的商店店員們,以及樂園裏的動物飼養員、兔子服工作人員、小醜等等,也驚慌失措。大地劇烈震顫,像一條快要在風浪中顛覆的巨船。

算了,他在意識中看到了那些畫面,心軟了。都是些老實員工,就不抓回來在影子裏坐牢了,反正也只是影子裏無關緊要的一小部分。他的力量默然繞開了那片區域。

整個世界,都被他清掃了一遍,幹凈了。侵擾人類的鬼怪全都消失,神明也在回歸祂鼎盛的形態。

虞音停了下來,睜開眼,不再念誦咒言。

他又走近兩步,在江夜的屍體面前跪坐下來,伸出手,輕輕撫摸著愛人帶著涼意的臉。

要醒了嗎。

他能感覺到,這具身體裏蘊藏著神缺失的最後一部分,也就是神當初從胸腔裏挖出來的那顆“心臟”。由此可見,玦用邪法覆活的虹,確實不是本人,只是一個獻祭十萬人的血肉制造出來的不老不死的怪物,真正的虹已經攜帶著這份神力進入了輪回。

把這份力量收回來,他就可以變回一個完美無缺的神,擁有無窮無盡的壽命,和無所不能的權柄。

但是——

虞音親了親面前的男人。做神只會永久地在孤獨痛苦中漂流,在無法饜足的欲望中發瘋,又有什麽好呢。

他選擇做一個人類,他的名字叫虞音,要和他的愛人共度一生。神已經無法填滿祂的愛欲了,而他有江夜,會滿足的。

他不會將那顆“心臟”所代表的神力收回來。也許那份祝福,也是神與西涅爾在一次次輪回轉世中,能夠重逢的原因。這一世過後,他還想再和江夜許下很多世。

他就這樣跪坐在那裏,靜謐地和愛人依偎,直到他聽見心跳聲從無到有地響起,呼吸像溫熱的微風。

“醒了呀。”他從對方的胸膛上擡起頭,笑著說。

“老婆……”江夜的神情還有點恍惚,睜開眼時,睫毛隨之微顫,他陡然呼吸急促,眼神變得淩厲,一把將虞音摟在懷裏,身子彈起來,以一個隨時出手的警戒姿勢環顧四周,“那家夥!他——”

那個披著黑袍、托著水晶球的家夥,一句話吐出,他竟然很快就失去了意識。那到底是什麽人?他有沒有對音音做什麽?!

“沒、沒事了,”虞音說,“我搞定了。”

“啊,”江夜回過神來,低頭看他,完全沒有質疑,眼底浮現出真誠的讚嘆,“老婆好棒,老婆這麽厲害。”

“唔……我獲得了神的力量,殺死了“魔法師”,抓回了散落在外面的鬼怪,抽走了異能者們的異能。現在還有一句話要問。”虞音抱著愛人的腰,與他對視,認真說道,“你想要保留異能嗎?我收走了所有人,唯獨沒有收走你的,想征詢你的意見。”

虞音把隊友們的異能也擅自抽走了。行動之前他看過局裏發過來的資料,這些人基本上都有嚴重的心理疾病,就連看似最為正常的“書生”,都因為追更的網文爛尾,差一點就線下殺過去把作者砍死,好在他提早跟單位報備過,同事們死死地攔住他,把他綁在房間裏直到冷靜下來,才沒有釀成慘劇。異能是超出常人的能力,也是一種紊亂精神的詛咒,抽走他們的異能以後,經過專業的心理治療,應該可以重新過上普通人的生活吧。

他只給了江夜自由選擇的權利,一方面是偏愛,另一方面,江夜的精神狀況還是挺正常的。

“失去異能,你就自由啦,”虞音又補充道,小兔子暗搓搓地,用著某只綠茶小狗慣用的語氣說道,“你的‘寄托’是我吧?沒了異能,要是哪天我們分手了,你也不會活、活不下去,可以再去找別人。所以你要怎麽選?”

“……我想保留異能,可以嗎?”江夜抱緊他。縱使老婆變得很強,不需要他的保護了,他也願意為了老婆去拼命、去死很多次,流幹最後一滴血。

“好吧,那就留著。”虞音雙眼彎彎沖他笑,“其實,如果你不要我了,想跟我分手,我就會把你吃掉,總歸是要出人命的。去找別人什麽的,沒有那種機會。”

江夜也笑了:“不會有那一天的。”

“唔。”虞音埋在他懷裏又蹭了一會兒,擡起了頭,“還有最後一件事要做。我在腦海裏暫時封住了神的記憶,但感覺支撐不了很久。我還是想做一個人,要把神的力量和記憶從我身上分割出來。”

他在“魔法師”面前的從容,是裝出來的,還裝得讓“魔法師”破防了,那時的情形其實很兇險。他也知道自己二十多年的人類記憶,在神明的龐大意志前,稚嫩到不堪一擊,所以在吸收神力的瞬間就開始竭力封印神的記憶。他要在封印完成前的一秒鐘裏,在狂暴的神祇意識巨浪中守住自我……

很難,但他做到了。甜美的回憶固然綿長難忘,痛苦的感受卻更加刻骨銘心。他剛剛背著心愛的人一步步從高塔腳下爬上來,在堅硬的石階上摔倒過、磨破了雙腿,經歷了從未有過的疼痛和疲累。每一份痛苦裏都摻雜著他對江夜的愛意,無比鮮明深刻地印在他心間,在那一秒的意識沖擊中,提醒了他,他到底是誰。

他是名叫虞音的人類,不是活了億萬年的神明。

“我們本來就是專程過來封印神的。我把神分離出來,你負責封印,也正好有始有終,執行任務了。”虞音說。

“好。”江夜說。

虞音走到石床前。隨著他心念轉動,一位合攏雙目、身披素衣的神明,浮現在石床上,靜靜躺在那裏,渾身籠罩著神聖的光暈。這是完全由神力凝聚而成的軀體,膚色純凈得幾近透明,讓人不敢褻瀆。

他看向身旁的江夜。

很多年前,一個從西涅爾的血肉裏誕生的少年封印了神,現在,輪到江夜了。

不需要有人告訴他該怎麽封印,江夜就本能地感覺到了,他擡起手,一把森白的骨劍,從他掌心生長出來。身為精通刺客技巧的“夜帝”,他慣常用的是握在掌中的短匕,還是第一次,催發出這麽長的一把劍。

“詛咒之骨……”他呢喃。那是沾染上詛咒的西涅爾的骨頭,讓他掌握了操縱骨骼的能力。他獲得這項異能本身,也許就是一種命運的註定。

他握著那把白骨之劍,指向了臥在石床的神明。那張與虞音過於相似的臉,讓他有些不忍動手。他轉頭看向虞音,虞音對他點了點頭。

下一刻,劍尖動了,江夜將骨劍刺入了神明的心口,與神曾經挖出“心臟”的位置重合,劍身嚴絲合縫地嵌入了那個空洞,徐徐深入,一直沒入了石床。他這才松開了手。

神明的眉宇間沒有露出一絲痛楚,神色安詳,仿佛正徜徉在靜好的夢境裏。

“總算都解決啦。”虞音吐出一口氣,語氣輕松,“這次封印應該能管用很久吧。”

“嗯,應該吧。”江夜說。

“要不要許個願?”虞音又說,“面前的可是一位真正的神,雖、雖然是個邪神,但也應該有用……我要許願,和你好好地度過這一生,死後也不再回歸這裏,我想留在人間,往後的每一世都和你相遇。”

“好啊,老婆,我的願望和你一樣。希望我們早一點遇見,最好一出生就看到彼此。”

“唔,那不是很容易就變成親兄弟啦?”

江夜想了想∶“親兄弟是有額外的阻礙,不太方便,那就幼兒園時期相遇吧,不能更晚了。”

“嗯嗯,說好了,就這樣。”虞音說,“這一條已經變成新的規則啦,就在《夜音規則怪談》的第……第九條。”他記性很好,應該沒記錯。

“好,”江夜說,“違背規則的人會被你吃掉。”

“嗯。如果我違反,我也不會放過我自己。”虞音主動牽起他的手,“走吧。”

“走。”

踏上第一級石階前,虞音就腿軟了。

雖然磨破的褲子和膝蓋都覆原了,但記憶還在,心理陰影很嚴重,不管上還是下,這輩子都不想再爬樓梯了……

“老婆怎麽啦?”江夜察覺他表情不對。

“不、不想走樓梯……”

“那我帶你跳下去?”

虞音轉頭,往塔外望了一眼,這個高度看得他頭暈,比跳樓機還要刺激吧。他咽了口口水,點了點頭。

“老婆別怕,”江夜把他打橫抱起,“就算你沒抱緊我,我也會抱緊你的,不會讓你出事。”

“嗯,我相信你。”

“那我跳了,老婆。”江夜抱著懷中人,化作一道影子,從狹小的方窗裏鉆出來,現出身形,縱身一躍!

風聲喧囂,虞音只覺得心都快要從胸腔裏跳出來。身體在本能地害怕,意識卻輕飄飄的,像醉酒一般。

在高速下墜中,他註視著江夜垂頭看他的臉。江夜的眼睛那麽亮,臉上都是歡快的笑,他也覺得好快樂。

和這個人在一起,總是不會乏味的。他們還有很多幸福的日子要度過。

墜落的後半段,江夜風衣揚起,背後幻化出一對漆黑的雙翼,在空中閃現幾次,最後平穩落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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